星期二, 三月 10, 2015

《花开自有花落时》



凌晨三点多,在oncall房里熟睡的我,朦胧中突然被手机铃声惊醒。睡眼惺忪的接通电话,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了外科医生的声音:

Goh,我刚刚tube了一个病人(为病人进行气管插管),要refer给你,希望你能提供呼吸器支援……

三更半夜接到转诊病例,我没好气又不耐烦的回答道,“什么事情?快说吧!”

“这是一位84岁的老婆婆,是长期酗酒者,一个月前曾因为醉酒跌倒而入院,当时脑部断层扫描发现到急性脑膜下出血。出院后还能如常活动,直到过去三天里,再次因为酗酒而三度跌倒。今天晚上大约10点左右,被发现倒卧在浴室,失去知觉,因此马上送入医院救治。她的昏迷指数当时是3,是严重头部创伤,所以我tube了她。而最新的脑部断层扫描显示了巨大的脑膜下出血,也导致中线结构移位以及脑性水肿……

还未等他将病例完整呈现,我已打断他的话问道,“什么?84岁?如此严重的脑出血,加上病人年迈,手术风险远胜于它带来的益处,你觉得病人预后如何?你认为施予急救对病人有何帮助?”

毕竟,身为麻醉科医生,掌管着深切治疗部与所有的呼吸器。由于床位有限,而便携式呼吸器也所剩无几,我像似手操生死大权的“判官”,必须做出最好的判断,将所剩下的最后一台呼吸器保留给最适合的人选。

“坦白说,她的预后并不好,她的家人们也不同意让她接受任何手术,也交代我们万一病人心脏停止,不需为她进行心肺复苏术,让她安详的离开。”

我越听越觉得困惑与懊恼,既然家属已表明了拒绝急救的立场,我们都应该尊重他们的决定,为何却还要为这位高龄84的老婆婆进行插管,不必要的增加了她的痛苦?须知一些罹患严重伤痛,经医生诊断认为不可治愈,死亡已是不可避免的病人,在理论上不应该再施予急救。

毕竟不管是气管插管,或是心肺复苏,甚至体外电击除颤,都将陷病人于极度的痛苦与压力。倘若急救有效,则皆大欢喜;若病人仍旧回天乏术,则干扰了病人安详往生。让家属经历如此惊心动魄且惨烈的景象,或许会让他们久久无法释怀,甚至陷入懊悔苦恼中。。

或许好多人都难以接受不施予急救的理论,认为医生本就应该医治病人,若是拒绝为病人进行急救,则本末倒置,那还需要医生来干嘛?但有太多时候,医生总爱把自己伪装成“神”,认为能够成功的让病人活下来,是他们唯一的使命,更认为医学是万能的。然而他们却忘了,自己英勇的奋战,确实延长了病人的寿命,却也同样的增加了病人,甚至是家属的痛苦与负担。他们或许救回了心跳,却使得病人无法脱离呼吸器,在临死前仍需要受尽折磨,最终死也不瞑目。

现实生活中,我们医生根本不是“神”,我们只是“神手中的工具”,生与死不在我们掌控之中。然而,救与不救,到底由谁来决定?身为医生,倘若不全力以赴的抢救生命,似乎无法向自己的良知交代。站在十字路口,面对如此抉择时,我们也会感到彷徨与矛盾。救与不救,始终没有一条很明确的分界线。只要以真诚的态度面对每一位病患与其家属,以诚挚的心态来处理每一样病症,更以单纯的同理心来感受他们的心情,则问心无愧。

穿梭于这浩瀚无边的医学知识与病理学中,有时候学会谦卑的放下或许才是最佳选择。身为医生,我的职责不只限于尽全力的将病人救活;更多的时候,我有责任让家属知道病人病况的严重性,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,甚至有义务提醒伤心的家属,在适当的时候就该放手,让病人有尊严的离开。“凡是都有定期,天下万务都有定时。生有时,死有时……”。面对生命,我们必须尊重它;面对死亡,我们也必须沉着应对,更需接受这人生中无法改变的自然定律;因为按着定命,人人都有一死;花开也自有花落时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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