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四, 四月 03, 2014

加溫的火焰

半年前,八十多歲的外婆不慎跌倒,阿姨帶她到私人診所照了X光,被告知大腿骨骨折,建議送院治 療。舅舅阿姨還未決定前,很自然的便詢問我的意見,是要把外婆送到政府醫院,或是私人醫院較為妥當?自己早已習慣面對病人家屬,如今身份調轉,自己成了病 人家屬,終於瞭解到了決定的困難。在政府醫院工作的我,在情在理都應該將外婆送到自己工作的地方去就診。然而回想起“歐婆婆”的遭遇,卻讓我陷入了猶豫與 兩難。

歐婆婆年事已高,除了白髮蒼蒼和一點高血壓,還稱得上是老當益壯;卻因不慎跌倒,導致左邊大腿 骨頸骨折。歐婆婆性格開朗健談,口操流利的閩南語。她的丈夫英年早逝,獨生子也因病與世長辭,媳婦改嫁到鄰國,卻也不幸身纏惡疾患上腦中風。如今歐婆婆也 只與二十出頭的孫兒相依為命。

由於年紀老邁,動手術有一定的風險,不動手術卻無法如以往般正常行走,必定造成行動不便。如今孫子是她唯一的親人,也只有孫子能夠為她決定該接受哪一種治療方式。讓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決定婆婆的未來,並非易事,加上手術費用龐大,自己經濟能力有限,而遲遲未能決定。

變得沉默寡言精神恍惚失常
幾經波折,小伙子終於決定讓婆婆動手術,至於經費方面,則由骨科部門主任向衛生部申請輔助津 貼。這一拖,也拖了整整3個星期。平時不受約束、行動活躍自如的歐婆婆,因傷痛而躺在床上動彈不得。這3個星期裡,她每天吵著要下床走動,甚至將骨折固定 器自行拆除,忍痛嘗試行走。由於與護士語言上無法溝通,私自下床也為護士增加了一定的麻煩,導致她時常受到護士的呼喝及無理對待,更將歐婆婆的四肢拘禁在 病床的安全圍欄上。看見護士的所作所為,我沉不住氣的訓了她們幾句,卻不得要領。

手術後,歐婆婆理應休息數天便能下床行走,卻見她似乎喪失意志力,終日躺在床上發愣,生活不能 自理。或許經過了3個星期的“精神折磨”與“心靈蹂躪”,讓原本健朗的歐婆婆頓時陷入了精神錯亂。無所不談的她,變得沉默寡言,精神恍惚失常,時而獨自傻 笑,時而暗自流淚,時而自言自語,時而瘋狂嘶吼。當她見到我巡房時,更把我當成她的孫子,不停的叫我“AhBoy”。

歐婆婆的精神狀況每況愈下,將病歷檔案轉介到精神科後,她被診斷為急性低活動力型譫妄症(Hypoactive Delirium)。長時間的臥病在床,臀部形成了一個手掌大小的褥瘡。由於傷口接近肛門部份,褥瘡因著糞便污染導致病菌感染,更引發了敗血症。

為此,外科醫生決定為她進行結腸改道及造瘺口手術(Diverting Colostomy),以讓糞便能經由造瘺口排出,防止褥瘡繼續受到感染。

歐婆婆最終仍敵不過敗血症的侵蝕,在數天後的某個凌晨,長眠不醒。

歐婆婆的手術其實很成功,骨科與外科都對手術成果感到滿意。他們的確醫好了歐婆婆的病,然而卻失去了歐婆婆的人。很多時候,在醫者的眼中只看見各樣的奇難雜症,卻忘了病人是活生生、有思想、有情感的。

更多時候,醫者忽略了病人的感受,只把病人當成一件物體,愛怎麼割就怎麼割。我不禁聯想到電視 連續劇時常會有的情節――當醫生從手術室出來,家屬衝上前去詢問手術成果,醫生都會回答:“手術很成功!”然而,這又有甚麼用?手術是成功了,病人卻死 了。身體上的病痛痊癒了,心靈卻病倒了。

願醫者們秉持最初的夢想
對於歐婆婆的死,大夥兒都歸咎於敗血症。我內心深處卻清楚明白,她的死是因著各種因素所帶來的後遺症造成的。一個病人無論病情輕重,只要有堅定的意志力,能夠生存下來的幾率會大大提高;反之,缺乏關懷的護理,會導致病人意志消沉,甚至喪失了生存慾望。

對病人的醫療與護理,需要多方面共同配合與協助,單靠醫生一人的努力是不夠的。無論是醫生、護士、物理治療師,以及家屬等,少了任何一方都不行。

每個人必須在不同崗位上盡心、盡意、盡力,各司其職,各按其責,方能為病人帶來希望的明天。當 然,原本熱騰騰、香噴噴、美味至極的蘑菇湯,擺在桌上久了不去碰,亦會變冷凝固,不再可口。醫者的心也一樣,時刻需要一點激盪,一點攪拌,適當的加溫,方 能保持原有的那份熱忱。而病人在身心靈上的痊癒,便是那分為我加溫的火焰。

至於我外婆,當時幾經考慮與分析後,深怕外婆落得如歐婆婆般的下場,還是決定送到了私人醫院。 經過詳細檢查後,方知是虛驚一場,並無骨折,只需服用一些止痛藥及強化骨骼的藥物,多休息,便能痊癒。回想起來,也不知早前那位診所醫生為何會將外婆診斷 為骨折?外婆如今已痊癒,新的一年,我警惕自己,也願所有醫者們能夠繼續秉持著最初的那份夢想,讓每位病人能有機會與親人共度更多的時光。

星洲日報/副刊‧文:吳奕品‧2014.03.26

此篇文章于2014年3月26日刊登于星洲日报副刊星云版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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