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ncall的同事正向我移交病人狀況(pass over)。來到深切治療病房2號病床,26歲的沙巴籍男子,躺在病床上,嘴中插著喉管,身上接了無數條的導管。如今不省人事,毫無知覺,需要4種不同的強心藥以維持血壓,情況危急。
他才新婚不到半年,兩個星期前到刁曼島遊玩,回來後便發現雙腳開始腫脹,發燒,咳嗽,喉嚨痛,
接著便因呼吸困難而入院。他的病情急轉直下,陷入昏迷狀態,多重器官功能衰竭,包括了急性呼吸衰竭、心臟衰竭,以及嚴重急性腎功能衰竭。他必須依賴呼吸器
輔助呼吸,並馬上接受洗腎才能保住性命。
面對嚴重敗血性休克的攻擊,我們早已為他注入藥效最強的抗生素,然而其病菌侵蝕速度遠遠快過抗
生素的效應,仍然不見任何起色。而針對敗血症導致的休克,我們也使用4種強心藥,他的血壓卻仍然偏低。腎功能方面,唯有洗腎才能將體內毒素排出體外,而以
他現有的血壓指數,倘若接受洗腎,必定一命嗚呼。
情況過於危機,他的妻子也陪伴在側,為他祈禱。妻子芳齡24,正值花樣年華,家人遠在隔著一片
大海的婆羅洲。面對這些突如其來的打擊,她獨自一人背負起照顧丈夫的責任。向她解釋她丈夫的病情一點都不樂觀,隨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,必須做好心理準備,
她也只是頻頻點頭,不發一言,眼神呆滯,徬徨,孤單,無助。
我於心不忍,說我們會盡力挽救其丈夫的生命。然而在內心裡,我深深知道,此刻的我無能為力。那
位妻子似乎明白我內心深處的顧慮,淡淡地對我說:“讓他走吧,要是他心臟停止,請讓他安靜的離開,不需要做甚麼。”那一刻我不知該如何回應,默默離開病
床,讓他們夫妻倆有多些獨處的時間。我知道他活不過今夜,卻束手無策,這感覺像是坐以待斃。
醫生不是神無法決定生死
護士突然通知病人血壓已下降到30/20mmHg,心跳也降至一分鐘20-30次,此刻他完全
只依靠強心藥與呼吸器維持那最後一口氣。我將簾子圍起,猶如將希望之門關上,那位妻子則在外靜候。他全身已冰冷,雙眼瞳孔放大,完全感覺不到脈搏跳動,早
已沒有任何生命跡象。將強心藥一一停止後,我繼而將呼吸器關上,他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後,我將簾子掀開,如今敞開的不再是希望,而是冰冷的回憶。
向家屬宣佈死亡的那一刻,永遠都令人難受。更難過的是,她卻緊握我的雙手,安慰我說我已盡力, 他們願意接受上天的安排,並對我為病人付出的一切向我道謝。我忍著近乎奪眶而出的淚水,有些哽咽的對她說:“對不起,我無能為力,請節哀順便。”她輕輕地
點了點頭,向我微微笑,便靜靜地坐下,默默沉思,是在思念他們過去甜蜜美麗的回憶吧。
這一次,我徹底瞭解到,醫生也只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平凡人,沒有讓人起死回生的特異功能,也沒有像超人般拯救世界的無窮法力。醫生也不是神,無法決定生死。醫學浩瀚無邊,仍有許多問號是我們無法解釋,也琢磨不透的。對於能夠救治的病患,我們全力以赴;面對膏肓之疾,我們惟有學習謙卑的放下。醫生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……
此篇文章于2014年4月3日刊登于星洲日报副刊星云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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