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三, 八月 26, 2015

《社会舆论能将人杀死》

这两天网络社交平台及各大媒体,以蝗军过境般的速度,疯狂分享一张照片。是关于一位医务人员左手举起V手势,右手置放于产妇私处的照片。这张相片曝光后,马上引起了民众及平面媒体的激烈讨论,甚至怒骂诅咒

我赞同这张照片一开始根本就不应该存在,拍摄者及散播者的行为都不应该。然而,对于各大媒体及民众的舆论,笔者不以为然。

我并非要为任何人开脱所犯的错,但在阅读及比较各报报道后,实感失望。好多民众在看过照片后,显然是抱着一种散风点火,等着看好戏,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。却未有人真正坐下来仔细研究照片,深入探讨问题所在,而一味地忙着给与自以为极有建设性的言论。在网络上看到有人留言说照片里的主角没脑袋,甚至希望她被吊销执照,以免更多人受害;然而又有谁能确定照片里的主角不是受害者?单凭一张照片而大做文章的更是大有人在,不是耳食之徒,是什么?

网民们逐浪随波,闻风起舞也就算了,更叫人难以接受的是一些主流媒体不负责任的报道。中国报的大标题写到“接生拍私处还比V手势。蠢到没药医”,试问如此主观煽动性的标题,是否存在着误导他人的嫌疑?再者,是谁赋予媒体权力为人标上“蠢”的封号?此外,中国报的官方面子书也写着“这样不专业的医生,岂能不受罚”。媒体需要反思专业自律,时间社会责任。若媒体以主观的论断,牵引着读者的思维,试问这样的媒体又能称得上专业吗?

星洲日报也在自己的官方面子书上写到“自拍,要看身份,场合,还有周围有什么”。许多读者也附和着批评,说不该自拍云云。但是这张照片很明显的并不是自拍照,当事人左右手都在照片内,难道是第三只手帮忙自拍?若真是当事人自拍,那她的专业或许真的出现问题;但事实并非如此,媒体将“自拍”罪名强加在主角身上似乎不太公平。一些面子书组群更发动人肉搜寻,势必将她“绳之以法”,意义何在呢?

佳礼网站的标题“医生手摸病人私处”引人遐想,企图引发大众的怒火。又有谁能够肯定当时不是发生着“脐带脱垂”?当事人可是在危机时刻救了腹中婴孩一命,可这又有人看见吗?人们往往只将丑陋的一面放大,却将功劳苦劳完全扫入地毯下。倘若当事人是在几经辛苦成功拯救婴孩一命后,举出胜利手势,露出一丝喜悦微笑,就在那一刻被旁人摄入镜头中,那又何罪之有?

在那样的场合下拍摄照片,确实有所不该。但是一张照片并不代表事实的全部。一张脸上带着泪水的照片,无法告诉你他内心是喜是悲,唯有当事人清楚了解当下的一切。而民众媒体各个争相给予意见,评论,审判;自以为化身为铁面无私的判官,实为最为偏激的一群!

须知社会舆论可以是两刃的剑,能够为社会带来进步;也同样能够将无辜的人杀死。是否一定要使用煽动主观的文字词汇,才能吸引读者,增加销量?是否一定要将重重压力加在当事人肩头上,让她喘不过气,甚至失去生存斗志方肯罢休?是否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,才来反省后悔?

颜回煮米的故事家喻户晓。孔子周游列国时,曾在陈,蔡两国面对断粮七天。好不容易子贡买了一些米回来,让颜回煮饭。子贡却无意间看见他所尊敬的颜回,偷偷把一团香喷喷的饭团塞进了嘴里。子贡按捺不住便将事情告知孔子。

在当时若是使用吃过的饭来祭拜祖先便是大不敬。孔子为了试探他,便说他想用煮过的饭先来祭拜祖先。颜回当时马上回拒,并解释道他在煮饭时,不小心让一搓灰掉了进去,弄脏了小饭团。他认为弄脏了的饭绝不能给老师和同学们吃,而丢了又可惜,于是便自己将脏了的饭团吃下。孔子事后感叹说“人相信的是眼睛,可是眼睛也会看错,也不能全信;人依靠的是心,可是心也会想错,也不一定完全依赖。”


一张照片,能叫人看尽人生百态,叫人明白何为人心险恶,何为人云亦云。在未搞清楚事实真相前,大家是否应该理性的等待调查结果,而非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味讨伐,甚至让无辜者受到二度伤害?


星期四, 六月 11, 2015

《生病的资格》



急诊室的医生大声的嚷嚷道:“你准备好钱了吗?带了多少钱来?有1000令吉,你的朋友就能住院,有5000令吉就能做X-光以及其他的扫描,或验血!”。只见一名越南客工,面带忧愁,些许尴尬的站在那儿任凭医生喊骂,接着以不太灵光的马来语回答道:“Tak da duit…”
 
这越南客工,与他那躺在急诊室病床上的朋友,离乡背井来到这陌生的城市,为了糊口饭吃。如今他们遇上车祸,其中一人受了重伤,却没钱接受治疗,只因雇主没有为他们购买医药保险,才酿成如此田地。

在外科病房里第9号病床,一位54岁的新加坡华裔青年,嘴里插着喉管,依赖呼吸辅助器。他的胃部穿洞,却延迟了三天接受修复手术,造成了严重腹膜炎。只因为他是外国人,必须缴付医药费,却未能及时筹集足够款项。如今,腹膜炎也让他陷入了严重的败血性休克,必须依赖三种强心药,疾不可为,奄奄一息。院方坚决不将病人转入深切治疗部,只因为病人无法承担医药费。

在深切治疗病房,一位24岁的印尼青年,同样的嘴里插着喉管,颈项套着颈箍。他在工作时发生了工业意外,从三层楼摔了下来,造成了身上多处严重骨折。被送到急诊室时昏迷指数只有3,必须马上接受插管。他较为幸运,因为雇主为他购买了医药保险,能够以那一万令吉的赔偿额来偿还医药费。

每一天早上,医生们不单只关注其病情动向,更是时刻的计算着他所剩下的保险赔偿数额。这一万令吉,其实不足以让他接受手术并治愈其骨折;而深切治疗部一天的住院费也需要300令吉,还未包括其他药物及验血费用。所需费用一旦超出保险赔偿金,则得马上将他转入普通病房。

《希波克拉底誓言》中说到“无论至于何处,遇男或女,贵人及奴婢,我之唯一目的,为病家谋幸福。。。”

而《日内瓦宣言》中也提到我的病人的健康应是我最先考虑的。。。我将不容许年龄,疾病或残疾,信仰,民族,性别,国籍,政见,人种,性取向,社会地位或其他因素的考虑介于我的职责和我的病人之间。

面对着病危却无法支付医药费的外籍病人,我们狠下心不给予医治,我们遵守了为病家谋幸福的目的了吗?我们将病人的健康考虑在先了吗?面对着我们悬壶济世的职责,我们真的撇开民族与国籍不谈吗?我们似乎早已将那所谓有关医务道德的誓言,抛之于脑后。

一直以来,我国政府都太过慈祥,导致每年需要替外国人承担数亿令吉的医药费;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,这些外国病患剥夺了国人接受更良好医疗服务的权利。许多时候,病重的国人无法被送入深切治疗部接受深入观察与医疗,只因病床位子已被外国人沾满。

无奈,政府不可能无止境的津贴外国人与外劳的医疗津贴,因此政府今年特别加强实施外国人必须承担全额医药费费的措施。倘若病人入院后无法偿还债务,政府则会向接收病患的医生施以追加罚款。

也难怪医生们各各如惊弓之鸟,不敢随意接收外籍病人或向他们提供医疗服务,深怕一个不小心,拿了颗大石头重重的砸在自己脚上。我无法对着受苦的病患视而不见;站在两难之中,我们该如何决定?

救与不救,我们如何抉择?选择不救,是遵守政府的指示,在原则上我们是对的;然而,见死不救,在人道上,我们并没有将事情做对。原来一些人连生病受伤的资格都没有。。。


星期五, 六月 05, 2015

《心寒》



7A病房里,70多岁的华裔老翁,情况非常不乐观。主治医生向家属表示院方已全力以赴,但老翁情况仍旧不稳定。那60出头的妻子以及30多岁的女儿,像发了狂似的,苦苦哀求着,一定要将老翁救活。

主治医生一再强调,对于老翁的病情,已无能为力,而在心跳停止时,也将不会施予急救,更不会为他插喉管,避免增加不必要的痛苦。家人始终无法接受,紧抓着主治医生的白袍袖子不放,坚决要求马上为老翁插管并送入加护病房,务必要让老翁再次清醒过来。大伙儿都对家属如此极端反应感到困惑,因为一般家属,在经过主治医生详细讲解病情后,大多都能够坦然接受。

老翁和妻子离婚也已十多年,这些年来都是独自居住,也完全和妻子及孩子们断绝了联络。那天出事后,也是由邻居第一时间将他送入急诊部,而邻居也几经辛苦,通过警方协助,才联络上家人。主治医生在接见家属时,只见妻子与女儿痛哭流涕,歇斯底里的疯狂哭闹。旁人看了心酸,想必她们一定是后悔当初的一走了之,以至于无法共享天伦。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在,早知今日,又何必当初?

5楼深切治疗部,50多岁的印裔妇人,情况也一样的不乐观。不同的是,老妇嘴里已插着喉管,依赖着辅助器协助呼吸。老妇身染重疾已多年,一直以来都和小儿子同住。小儿子终日游手好闲,没有固定职业,工作换了又换。老妇不但需要为孩子操心,也需打点自己的生活起居,疾病缠身,也没有受到良好的照料,以至于病情恶化。

我向家属解释老妇的状况,如今呼吸系统受影响,无法自然呼吸,肾功能衰退也需依赖洗肾,心脏功能得靠着强心药,老妇已陷入多重器官衰竭,随时都会驾鹤而去。然而,对于她的病情,其家属却不闻不问,看似毫不关心,豪不在意。她的弟妹以及20多岁的儿子坐在那儿,欲言又止,像似有什么难言之隐。

和老妇的家属面对面坐着,我试着了解家属们心里的一切疑惑与忧虑,而家属却似乎有着难以启齿的事。静默了良久,老妇的儿子终于打破沉默,开口轻声地问道:“我母亲过世后,她的公积金存款该怎么转移到我的名下呢?”。

又是一阵静默。。。

而那华裔老翁的家属,在主治医生坚决阐明不施予急救的立场后,崩溃呐喊。原本寂静的病房,传来了真真回音,最刺耳的就只是这一句:“你一定要让他睁开眼说话!他还没处理好他的遗产,不能就这样走的!”

好一个猫哭耗子,所有的哀恸哭闹也只不过是装腔作势,虚情假意。多么悲哀的现实,多么残酷的画面。所谓血浓于水,在此刻彻彻底底的被推翻;原本冰冷的医院,在此刻更显得冷漠无情。站在贪婪面前,亲情与孝道在此刻显得毫无价值。

所谓百善孝为先;而贪财是万恶之根,有人贪恋钱财,就被引诱离了真道。

医院,也可以是一个令人心寒的地方。


星期三, 五月 20, 2015

《爸,好好休息吧!》



那天看见沙鲁的血压越来越低,强心药的剂量也不断的提高,只见鲜血一直由他口边渗出,我知道他过不了今天。自他入院以来,短短两天里,已输入了14包血浆,但情况仍没好转。脑部断层扫描也证实了沙鲁因为失血过多,导致脑缺氧。

每一次探病时间,值班医生都会一直向他的妻子重申其病情的严重性:“沙鲁目前尚未度过危险期,情况非常不稳定,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。”我们不停的重复着,希望妻子能做好心理准备,加强她的心理建设。因为出血性食管曲张的患者,通常都没有太好的判病结局。

我再度向妻子阐明沙鲁病情每况愈下,从妻子的语气和眼神,能看得出她已慢慢接受这悄悄向她捎来的噩讯。她压抑着眼眶里打滚着的眼泪,语气平静的对我说:“请问能让我只有三岁的儿子进来看他爸爸最后一面吗?”

一直以来,医院管理层都不允许十二岁以下的小孩进入病房探病,因为担心容易受到病菌感染,更何况是充满超强病菌的深切治疗部?然而,想起了我小时候,总爱在家里等着爸爸放工回家。每到傍晚时分,便会留守在门口,盼着爸爸回家和我们打羽球。要是爸爸迟迟还未归来,我和哥哥都会不停的缠着妈妈问道:“爸爸怎么还没回家?”

我想,沙鲁的小孩也一定在懊恼着爸爸到底去了哪里?这一次,我破例准许了妻子的要求。
小孩由叔叔牵着走入病房,看见爸爸的那一刻,原本无神的面容霎那间变得容光焕发。他半跑带跳的蹦到爸爸身旁,对着爸爸天真的嚷嚷道:“爸爸,原来你在这里,你怎么好多天都没回家了?妈妈说你到很远的地方工作,现在很累了,所以躲起来休息了。”

叔叔对小孩说到:“快点叫爸爸起来吧!”,小孩却回答:“爸爸一定很累了,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,让他多睡一下。”站在一旁的妈妈,独自走到一旁,再也按捺不住,眼眶中的泪水倾盆而下,决堤了。如此的场面,怎叫人不感到心酸?

天真的小孩,根本不知道眼前的爸爸即将与他永别,长眠不醒。我不知道小孩这单纯的想法是好是坏?至少在那一个时间点,他是快乐的。他不需要如同大人,忍受着情绪波动的煎熬。至少在他的小孩世界里,爸爸只是累了,睡了;终有一天,爸爸会回家和他团聚。

然而,随着岁月的洗礼,光阴的流逝,小孩也免不了慢慢成长。待他懂事之时,谁又当负起责任向他解释一切呢?到了那个时候,原本天真的小孩,是否需要经历这迟来的伤痛?他又是否会为这一切而感到后悔愧疚?他会不会埋怨家人在当时没有将实情告知于他?

我无法面对这样的场面,唯有默默转身离开,让他们能够有这么一点最后的相聚时间。

凌晨227分,我将妻子唤来,她亲手为长眠的沙鲁盖上白色的被单。

小孩在家安睡着,等待着隔天爸爸回家相聚。